過去15年，足球這項運動，從未對一名球員的身材如此挑剔或焦慮——即便是對納斯里這種咖位的退役球星。

自遭比利時豪門安德萊赫特解約后，法國人經(jīng)歷了一年無球可踢的尷尬時光。34歲的他最終于上個月選擇退役，正式進軍媒體行業(yè)，成為Canal+足球評論員。當然對他而言，退役或許并不艱難，也遠遠談不上“失去了一次生命”（羅納爾多語），相反，他正享受著這一切。

近日，他代表馬賽名宿隊參加了一場慈善賽，發(fā)福的身材引發(fā)熱議——尤其是那個圓碩的啤酒肚，硬生生把寬松款撐成了緊身款。嗅覺靈敏的球迷第一時間沖向納斯里本人的“維基百科”，對他的個人描述進行了俏皮而不是恰當?shù)母膭樱骸八_米爾·納斯里是一個胖子，以及一名前職業(yè)足球運動員?！?/p>

納斯里的維基百科被改成“一個胖子”

關于納斯里的新聞或許能在短時間內(nèi)博得眼球，但熱度從不會持續(xù)太久。無論是早期的“小齊祖”，后來的勢利鬼、嗑藥者，還是如今的胖子，這些標簽就如同納斯里的才華一般，飄忽不定、轉(zhuǎn)瞬即逝。即便是退役，都只是地方媒體一條簡單的新聞陳述。

那么問題來了，同樣作為法國87一代“四小天鵝”中的一員，為何本澤馬如今仍在努力爭奪金球，而納斯里卻悄無聲息地胖成了球？

我們不妨先從納斯里16年的職業(yè)生涯切入，試圖找尋一些線索。

作為職業(yè)球員，馬賽、阿森納和曼城曾先后見證過他的高光時刻。但有一個時間點值得注意，自他2004-2005賽季從馬賽出道，至2015-2016賽季初遭遇傷病困擾，從而淡出曼城一線隊，納斯里真正有質(zhì)量的職業(yè)生涯，時長不過10年。他是當年“四小天鵝”中公認才華最出眾的那個，卻也是職業(yè)生涯最短暫的一個。這一高開低走的發(fā)展軌跡，與同時代許多成名甚早的天才型球員如出一轍：他們大多憑天賦踢球，早早成名，后勁不足。

納斯里的履歷似乎也驗證了這一點。代表法國國家隊，他總共出場41次，其中最后一次發(fā)生在2013年，當時他年僅26歲；俱樂部層面，納斯里的最后5年職業(yè)生涯，總共只踢了44場比賽，足跡卻遍布塞維利亞、安塔利亞體育、西漢姆聯(lián)和安德萊赫特，他沒有融入過這其中任何一支球隊。當然這其中，他還因禁藥問題，被強制停賽過一年。

這樣的結局不免讓人心生遺憾，尤其與納斯里剛出道時的風光比起。2004年，17歲的納斯里被提拔至馬賽一線隊時，幾乎是帶著光環(huán)的，球迷親切地稱他為“小王子”，俱樂部則在他身上看到了這座城市另一名偉大球星的影子：相同的位置，相似的球風以及相同的阿爾及利亞移民背景——納斯里自此被貼上了“小齊祖”的標簽。

有些鳥的羽毛太過鮮艷，他們注定屬于更廣闊的天空。前四年過于順利的職業(yè)生涯，讓納斯里萌生了前往豪門效力的意愿。2008年，在幫助馬賽重新殺回歐冠聯(lián)賽后，21歲的納斯里毅然決然地前往英超阿森納，溫格為此付出了1600萬歐元的價碼——據(jù)說，超過了溫格預期價位的一半。

在那支以年輕人為主的阿森納陣中，納斯里如魚得水。2010-2011賽季，作為中場，他30場比賽貢獻10粒進球，阿森納此時已經(jīng)準備好了一份優(yōu)先續(xù)約合同。誰料，心高氣傲的法國人壓根不給任何人包括恩師溫格的面子，強行加盟了此時尚未奪得英超桂冠的曼城。

為了加盟曼城，納斯里確實使出了包括詐傷和罷訓之類的常規(guī)手段，他對此不以為然，畢竟賽季結束時，曼城用一座44年來的首座英超冠軍獎杯和一份高出阿森納近一倍的薪水作為回報。

2014年5月11日英超最后一輪，曼城坐鎮(zhèn)主場迎戰(zhàn)西漢姆聯(lián)。比賽第39分鐘，亞亞·圖雷右側(cè)低傳，納斯里在門前27米處拔腳怒射蹭著阿德里安指尖擊中遠門柱內(nèi)側(cè)彈進，1比0。這粒進球，向另一片場地的奪冠直接競爭對手利物浦宣判了死刑。作為回報，曼城再度給法國人完成了一次漲薪。

誰料這次漲薪，徹底打亂了納斯里的心理預期。2014-2015賽季，西班牙幫勢力愈加強大的曼城，讓性格原本就敏感脆弱的納斯里，在更衣室中心神不寧。他原以為這一次漲薪是俱樂部對自己核心主力位置的再一次承諾，但真實情況事實是，他的出場機會，突然少了近1/3。

2015年10月，遭遇嚴重傷病的納斯里徹底在曼城失去了主力位置。待休養(yǎng)痊愈后，他發(fā)現(xiàn)自己已經(jīng)不在俱樂部的計劃中。于是等待他的，只有租借。2016年，他被租借至西甲塞維利亞，此時就連他自己也意識到，自己的職業(yè)生涯已經(jīng)開始呈明顯的下滑趨勢。

之后的幾年，他四處輾轉(zhuǎn)。2018年2月，彼時效力土耳其安塔利亞體育的納斯里卻等來一張歐足聯(lián)的禁賽罰單，理由是：違規(guī)接受靜脈注射。事情經(jīng)過據(jù)他描述大致如此：2016年冬季間歇期，當時效力于塞維利亞的納斯里在一家診所接受治療時，醫(yī)生給他注射了一種生理鹽水。這種生理鹽水是為了讓納斯里在塞維利亞的干燥天氣中保持水分。

不過歐足聯(lián)對此事以違反反興奮劑條例為由進行調(diào)查，最終做出了對納斯里處以禁賽半年的決定。雪上加霜的是，同年8月，歐足聯(lián)官方宣布納斯里的禁賽期從6個月增加至18個月。

這一次禁賽徹底“改變了我和足球的關系?！奔{斯里日后回憶道?！拔腋杏X自己遭遇了不公平對待，但申訴無門?！薄@種感覺其實貫穿了他的整個職業(yè)生涯。

結束禁賽后的納斯里依然自信，當然同樣不乏對他能力同樣報以自信的俱樂部。位于倫敦的西漢姆聯(lián)此時選擇出手，但法國人剛想有所表現(xiàn)時，傷病再一次找上了門。意識到自己已無法重新適應高對抗的英超聯(lián)賽，納斯里響應前曼城隊長孔帕尼的號召，決定前往比利時豪門安德萊赫特試試。

在安德萊赫特，孔帕尼大權在握，是場上和場下的雙料領袖，甚至最終還搶了主教練的執(zhí)行權。自認為有老大哥關照，納斯里場上場下同樣開始懈怠。2020年，他因公然違反新冠條例，被俱樂部強行辭退。

在國家隊，納斯里的形象同樣毀譽參半。和他同一批的國家隊球員，大多天賦出眾卻各自為戰(zhàn)。

事實上，自1998年世界杯奪冠后，法國隊與法國民眾的關系始終就像是一場糟糕的婚姻：總是一方背叛另一方。國家隊的最低谷發(fā)生在2010年的南非，當時以隊長埃弗拉為首的球員們與主教練徹底決裂，竟然在世界杯期間進行罷訓。媒體拍下了一張照片：一群持不同政見、膚色各異的球員們在球隊大巴上戴著耳機互不理睬。這張照片之后被評為年度傷心畫面。

但諷刺的是，由于性格問題與時任主帥多梅內(nèi)克沖突，納斯里沒有參加南非世界杯，自然也就躲過了那一次罷訓事件。但他的國家隊生涯并沒有因此得到垂青，在得知自己必將落選2014年世界杯大名單后，他和當時的女友在社交網(wǎng)絡上公開詆毀主教練德尚與法國隊，而且連發(fā)兩次。這一舉動，也讓他徹底與國家隊無緣。

當然，他與國家隊成員之間的矛盾也絕非一天兩天。早在2010年前夕，時任國家隊隊友威廉·加拉就公開表示納斯里的口不擇言，遲早會給他帶來麻煩。不久之后，納斯里還與國家隊傳奇球星亨利交惡，他與媒體的關系也一落千丈。

當然，他和“四小天鵝”中的另外三位，從未在國家隊受到過真正的尊重，也是不爭的事實——這與法國國家隊與法國社會的緊張關系有關。

這一批同在87年出生的“四小天鵝”，擁有著高度相似的社會背景，納斯里出生于馬賽市郊，本澤馬與本阿爾法出生于里昂市郊，梅內(nèi)則出生于巴黎市郊。這批人，是法國極右翼的“眼中釘”。值得一提的是，法國市郊（概念參考電影《13區(qū)》，也被譯作《暴力街區(qū)13》）在極右翼看來，魚龍混雜，聚集著大量貧窮的非法移民，是法國社會公認的藏污納垢之所。

正如電影《13區(qū)》中所拍攝的那樣，市郊已經(jīng)成為了法國民眾最害怕的暴力襲擊發(fā)源地。法國國家隊之所以會長期成為這場社會階級矛盾的發(fā)泄口，是因為陣中有將近一半的成員來自巴黎、里昂和馬賽市郊——納斯里也是其中之一。

在許多國家，國家隊被視為國家象征。但一些法國人從不愿接受這一概念，尤其當國家隊充斥著大量非白人球員時。

1999年，法國國家咨詢協(xié)會就人權問題，在法國社會進行了一次關于種族態(tài)度的調(diào)查。他們拋出一個犀利的問題：你是否認為法國國家隊中有外國祖籍的球員太多？值得一提的是，調(diào)查的前一年即1998年，這支由多民族組成的法國國家隊剛剛獲得史上第一座世界杯冠軍。

2013年，博格巴第一次入選國家隊時，他發(fā)現(xiàn)本土球迷冷漠得就像是外國人——也就是在那一年，納斯里徹底告別了國家隊。同一年，接近82%的法國民眾對法國隊抱有消極態(tài)度。之后發(fā)生的恐襲事件，更是讓法國社會對這批有著移民背景、自小蝸居在市郊的青年男子產(chǎn)生了厭惡情緒。好巧不巧的是，充斥著各種族球員的法國隊，似乎觸痛了法國主流社會敏感的神經(jīng)。

納斯里這次之所以能上熱搜，其實與他的出生背景、政治傾向和職業(yè)生涯并沒有太大關系，僅僅只是因為身材嚴重走形。

照理說，一名退役球星的身材并不值得任何人關注。但不幸的是，過去15年，職業(yè)足球正逐漸向胖子們關上大門——就連輿論也跟著炒了一波身材焦慮。而這在職業(yè)體育的歷史上，是前所未有的。

大約一個世紀前，切爾西傳奇門神威廉·福爾克，重達約152公斤；在棒球?qū)?，美國史上最著名的全壘打王巴比·魯斯，?jù)說一次在代表紐約洋基隊出場前，吃了四大份腰肉牛排，八個熱狗以及八杯蘇打汽水，以至于他上場時撐得步履都有些蹣跚。

威廉·福爾克

但沒有人在意這些。1958年，當皇家馬德里向匈牙利傳奇球星費倫茨·普斯卡什拋去橄欖枝時，普斯卡什鄭重其事地告訴皇馬主席：“聽著，其他都沒問題，但你們確定看過我現(xiàn)在的體型嗎？我離你們俱樂部的標準，超重了18公斤?！被蜀R義無反顧地簽下了他——普斯卡什日后成為了皇馬傳奇；即便到了上世紀90年代，職業(yè)足壇同樣不乏挺著啤酒肚的球星，比如保羅·加斯科因。球迷們在場邊高唱：“他很胖，他很圓，他在地上蹦蹦跳跳。”

普斯卡什

當然，偶爾也有一些球迷對運動員的身材提出要求。對此，美國棒球選手約翰·克魯克在針對一名揶揄自己肥碩身材的女球迷時，做出了一句經(jīng)典回答：“不好意思，女士，我不是運動員，我是一名球手?！?995年，克魯克退役之后一年的主要工作，是專注于在一家餐廳吃自助餐——或許納斯里也那么做了。

但無論如何，就是從那個時代起，胖子們開始逐漸走下歷史舞臺。體重，甚至開始成了一些球隊失敗時的借口。比如當梅西在巴薩比賽過程中因疲勞而嘔吐時，媒體會死死盯著他身上僅有的幾片贅肉。

但其實足球運動，最重要的元素不是體脂比例，而是感官知覺，即評估球場上一切的瞬間反應。畢竟足球并不是一項純靠身體吃飯的運動，他更是一項腦力運動。

同為胖子的巴西球星羅納爾多當年面對卡佩羅對自己身材的焦慮時，同樣做出過一句經(jīng)典回答：“我是很胖，但我照樣可以進球?！?慈善賽場的納斯里也證明了這一點，盡管他在場上大腹便便，但照樣能完成精彩突破和盤帶。

讓我們再回到文章開頭提出的那個問題，為何本澤馬如今仍在努力爭奪金球，而納斯里卻悄無聲息地胖成了球？這其實沒有標準答案，因為每個球員、每個人的成長經(jīng)歷都是特殊的。成功者寥寥，他們的成功有必然，但也有極大的偶然。

總的來說，足球場其實就和任何一個人類社會相似，從來都需要天才，盡管他有時性格古怪，哪怕他有時體重超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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